岁末年初，接连两个重要的美术展览在中国美术馆的开幕引起了人们的关注。首先是“19世纪下半叶俄罗斯现实主义绘画展”，接下来是由中国油画学会运作两年而推出的“精神与品格——中国当代写实油画研究展”。具有历史渊源的中俄油画家再次以作品相聚中国美术馆，不知是一次巧遇，还是一次历史的安排。

　　俄罗斯现实主义绘画展的作品出自俄罗斯19个博物馆的藏品，极具震撼力的艺术家阵营，他们是列宾、苏里科夫、别洛夫、萨甫拉索夫、希施金、列维坦、波里诺夫、谢洛夫等等巡回展览画派的代表性画家。画作虽不是他们一流的代表作，但综合起来仍不失为分量很重的高水准的大型展览。京内外广大美术工作者和爱好者都没有放过品尝这次艺术盛宴的机会，很多人不止一次地反复观看，展出期间人流涌动、好评如潮。俄罗斯现实主义绘画在中国的巨大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当人们还沉浸在那些经典画作带来的视觉享受和深深感动之中时，“精神与品格——中国当代写实油画研究展”拉开了帷幕，精选了能代表当今中国写实油画水平的200余幅作品展现在我们面前。一个是19世纪下半叶处在轰轰烈烈的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俄罗斯、拥有漫长而优良油画传统的俄罗斯;一个是日益开放发展的文化多元与艺术市场化的中国、油画的发展历程也经历了一个世纪的中国，在同一时段、在同一个美术馆看到这两个展览，人们很自然会把这两个不同时代、不同文化历史背景下的写实油画并列在一起，进行比较、提问和思考……

　　俄罗斯及前苏联现实主义绘画尤其是最具代表巡回展览画派的艺术家和作品对中国美术的发展与走向影响是巨大的。它反映在中国艺术家的成长经历中及他们的作品里，在这次中国当代写实油画展中依然能明显地感觉到这种影响。我是从小翻着列宾、苏里科夫、别洛夫、谢洛夫的画册长大的，直到后来经历了在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的深造，使我更为熟悉和敬仰俄罗斯艺术。相距100多年，那些伟大的现实主义绘画作品中蕴藏的艺术家们对人民真挚深沉的爱和对人类命运的深思和关切，至今仍深深地感染着每一个来到他面前的人。不管时代怎样更迭，现在和将来的观众们都会高度评价19世纪下半叶的画家们留下的宝贵艺术遗产，赞叹其真诚、亲切、无畏地将生活的真理和信仰的崇高以及人道主义理想蕴含的深刻诗意在作品中表现出来。他们的画作永远不会失去魅力。

　　这次举办的“精神与品格——中国当代写实油画研究展”从其主题到参展的作品水平让人感到欣慰和鼓舞。当代中国确实拥有相当的写实油画家的阵容，这是几十年来油画界先驱们奠定的良好基础，也是中国社会环境和文化土壤培育的结果。整体来说，艺术家们的视野比较开阔，绘画技巧普遍有所提高，不少作品有相当的水平。坚持艺术与现实生活、与人民大众的密切联系，是中国油画应该引以自豪的。当然如此大型的展览汇聚了不同艺术风格的作品，艺术趣味和审美取向的多样满足了不同的欣赏口味，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意见和看法，也是自然的。我感到，在精神与品格的层面上，如果用更高的标准来看，整个展览会中，在形式、内容与技巧的综合表现上佳的大作、力作依然少见。中国油画发展要更为健康成熟，依然要面对一些问题和不足，例如一些作品反映现实还很表面而深度不够，有些作品在创新的探索中，艺术语言的表达方面尚需进一步的推敲和完善。在信息图像时代里，照片化倾向导致对油画自身语言的消解，这反映在相当一些作品里过度依赖摹写照片及刻意制作的痕迹明显，使艺术性降低。我们还是应该提倡画家在深入生活时多画写生，在创作中减少对照片的依赖，就像我们的前辈艺术家，包括那些俄国艺术家，坚持长期以写生为主的艺术实践和创作方式，不同的创作方式导致不同的作品面貌，品位是不一样的。从少数作品趣味和格调不高中可以看出，在当今文化多元化与艺术市场化的背景下，市场化的大潮在推动油画走向繁荣的同时，也给它的健康发展投下了阴影。浮躁的心态妨碍艺术家们进行深入地探索。因而重要而迫切的课题就是精神与品格的加强和提升。

　　把这两个展览放在一起比较和思考时，感受到时代的早和晚并不能决定艺术和文化价值的先进和落后，无论当代的艺术或过去时代的艺术，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不好的。虽然没有明显可把握的衡量标准，但在人的心里都有大致的、约定俗成的概念和标准——是否感染人，是否具有超越时间和空间地域差异的艺术感染力。就如19世纪下半叶俄罗斯现实主义绘画至今让观者赞叹、感动，被评价为伟大的艺术，是因为其中所蕴含的永恒的艺术感染力和生命力。

　　如打开俄罗斯艺术新篇章的列宾著名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在衣衫褴褛、备受压迫的纤夫中，列宾发现了鲜明的个性，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苦难的人们，而是强有力的、值得尊敬的人。从这幅画开始，俄罗斯绘画中关于人民题材的作品具有了英雄般伟大而深刻的内涵。艺术家追求的不仅仅是透过生活看到磨难和痛苦，还力图表现出生活中独特的诗意、美感和尊严。俄国画家卡萨特金曾长期生活在矿区，画了不少矿工题材的作品，他不仅从表现矿工生活的苦难中揭示当时俄国社会的不平等，同时更注重表现他们劳动的美、品格的美和人性的美，画中的场景与人物是那样的亲切感人，过目难忘。写实油画展中也有不少作品直面社会现实生活，客观表现普通劳动者，关注社会中的弱势群体，是很可取的和值得肯定的，但从作品中揭示这些人物的内在美及精神内涵的挖掘上感到还不够，这的确需要思考艺术家的创作角度，以平等的心态，以人与人之间的爱的情感和真诚的理解，去挖掘崇高的人性美。

　　关爱生活、关注人民、关注社会、关注人类命运的现实主义精神就是艺术中永恒的感染力和生命力。这是当代写实油画家们决不能丢掉的，必须坚持的信念。

　　写实油画的精神和品格的提高首先是提高艺术家的道德理想——个人崇高的道德感和对真理的追寻、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在继承一切人类优良的文化传统和成果的基础上不断创新，切实遵循艺术的规律，不断的完善自我，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符合时代精神的伟大作品。

　　(作者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